看错了吗那个老妇人莫非一直在跟踪自己
“柴司,”远方,凯叔正低低地说:“是时候回来了。”
……知道了,凯叔。
柴司转过头,循着声音来源方向,重新抬起脚步。
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,凯叔下一句话,却似乎不是对他说的了——“这样,他就听得见了吗已经过去好几天了。还来得及吗”
凯罗南嗓音干燥嘶哑,似乎不停不歇地说了太久的话。
另一个女声答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陪你一起等。”
那声音很耳熟,好像前不久还听见过一次……
是麦明河。
她刚才不是还在巢穴里,与娑北一起逃离陷阱么怎么会跑到凯叔身边去
在他魂不守舍的时候,世界又往前走了多久
柴司加快脚步,让黑暗一波一波从身上流荡击打过去,就像是即将溺死在黑暗海底的人,挣扎着朝天光游去——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中,到底有几次重生的机会,他想,大概不必担心机会用完。
毕竟他运气一向绝佳。
一开始,是乍然亮在眼睛里的光;那一刻,他突然懂了新生儿被投入一个陌生世界里的恐惧。
他要脱离无知无觉,没有记忆的黑暗了。
妈妈,我又要落入那一个人世里去了。
随后,是一只紧紧握疼了他的大手;有人轻轻抽了一口凉气。有脚步声,有色彩,空气有了温度和气味——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:“我的儿子。”
天板从头上倾斜着滑落,地板升起来迎接他的身体——当柴司意识到自己正在往后栽倒时,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背。
他再一次倒在凯叔的胳膊里。
上一次,是他五岁的时候;这一次,他已经人高马大,连凯叔也没能托稳他,被他砸得脚步踉跄,终于还是半托半扶着,让他坐在了地上。
柴司眨了眨眼,愣愣地怔忡了一会儿。
他低下头,发现自己依然穿着同样一身衣服;面前依然是同样一具人形黑洞。
“起来,”凯叔说。
柴司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;一起身,他才发现自己两个膝盖几乎像是要放弃、要碎裂一样,有一瞬间,他以为双腿会像大楼倒塌一样,向后折成两半。
附近有一把空椅子,他踉跄地跌坐进去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这应该正是凯叔呼唤他时坐的椅子。
“你回来了,”麦明河柔和地说,在他身边弯下腰,问道:“感觉怎么样”
她似乎总算控制住自己,没有把一只手放到柴司额头上测体温。
柴司怔怔地看着她,目光又转到了凯叔身上。
现在不是时候,他知道;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,比如他消失了多久,比如凯叔怎么知道应该如何唤回他,或者韩六月是否能以同样的方法救回来……
每一个问题,都比他舌尖上的那一个更重要、更紧急;更何况,麦明河也在场——即使她可能是自己获救的原因,到底也是一个外人。
但是柴司依然问了。
他从很小的时候起,从远远看见妈妈朝公寓楼走来的那一刻起,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冷静聪明的人。
“凯叔……当年你救下我的时候,我妈妈……已经死了吗”
五岁的柴司,好像一个纠缠不散的鬼魂,躲在三十岁的躯壳里,透过他见过太多血腥的眼睛,颤颤地望着凯叔。
他一直存在着一份妈妈将他交托给凯叔的记忆;但是当凯叔叙述往事时,他却说黛菊门罗那时已经死了。
“是的。”凯罗南沉沉地说。“我抵抗居民时,她已经没有呼吸了。”
原来那时的柴司门罗,只是躺在妈妈对面,一直看着她。想象着妈妈安慰他时,会说什么话。
妈妈并没有将他交托给凯叔……她来不及,没有机会。
但是那重要吗
柴司慢慢伏下腰,不知自己是为了谁,又是为了什么,无声地哭;手掌压住面庞,眼泪流下掌心,呼吸困在方寸之间。
他是回来了,这个人世。
或许他这一生,就是在不停地向凯罗南欠下一条又一条自己的命。